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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長路漫漫伴你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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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梅萬三人一路往前,段須眉口中始終不停問。

“你來此,杜若與小梅呢?”

“我走之時繞青絲解藥堪堪送來,她二人暫且留在關雎之中善後。”

“是誰送解藥來?”

“煜華。是衛雪卿命她送來,又讓她轉告我們,他此番承了你與衛飛卿人情,總也不好恩將仇報到底。你二人如留得命在,日後只管去找他。”

“衛雪卿沒死?”

“哼,死什麽死,我看他活得比誰都好,現如今這當口即便他是只落水狗卻也沒誰有空去追打了。”

“圍攻關雎的其餘之人呢?謝郁走了,難道他們就地解散了不成?”

“那怎麽可能……只是打到後來他們人心早已散了,登樓之人與武林各派中人互不信任,對咱們……咳,關雎中人損傷倒也並不嚴重。後來登樓出事的消息傳來,到那陣不散也得散了。”

段須眉問到此處,對於他想知道的倒也問出個七七八八。關雎無事,這便使得他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至於原被他與衛飛卿點了昏睡穴又五花大綁困在建州客棧之中的煜華又好端端出現之事他倒不奇怪,畢竟只要衛雪卿還活著,他哪怕將整個建州城翻轉過來也必定會將關成碧與煜華找出來。

至於封禪,想必封禪即便會去關雎看一看杜若,但他也不會大喇喇出現在人前,問了想也白問。

他的問題問完了,便開始專註於幹架。九重天宮無一庸手,他因各種原因不能下殺手,適才又分神與梅萊禾說話,這一小會兒吃的暗虧可不在少數。

擦掉嘴角血跡,段須眉握緊了刀。

看他渾身騰起淡淡的黑氣,梅萊禾手中動作一滯,拼著被交手之人一棍打在手腕之上,終於脫口問出他自見到段須眉起心中一直揮之不去的問題:“你的立地成魔究竟是如何練成?”

段須眉看一眼他下刻便高高腫起的右手腕,刀尖一挑,將他同樣為之一呆的對手帶到自己手邊來:“你不是早已猜到?”

梅萊禾對他這內功的關切從未掩飾過,岑江穎說起他昏迷期間有人提議她廢掉他內功之時,他當即便猜到那人必定是梅萊禾,這才能夠將他與振霄殿主聯系在一處。

“若說由當年池冥臨死之際傳授給你,可他當年自己也並未練至第十重……”自己的對手已被段須眉接過去,梅萊禾一時便幹脆站在原地看他動手,“再者說以你當日身體……”

“正因為我當時武功全失,渾身癱瘓,義父這才甘冒奇險將他畢生所練傳授於我。”段須眉淡淡接過話頭,“此事我也到近日才想通。畢竟按照常理推斷,我當時接受他功力,唯一下場便是爆體而亡。”

但池冥所做的一切,當然不是為了讓他死,而是讓他活。

讓他比從此做個廢人更好的活。

池冥心底至少也得有所倚仗才會選擇那樣做。

而他在池冥那樣做以後經歷了什麽?

立地成魔根本不同於尋常內功,此功太過霸道,又根本不是他自身修煉,驟然湧入他體內以後,讓他承受了不下百倍、百次的當日經脈盡碎的痛苦。但那種痛苦在當時便曾經救過他一命——謝殷原本要就地解決了他的,但察覺到他體內四溢的真意隨時都會要了他的命,根本不必他親自動手,這才不動聲色間假裝放過他,從而施恩給謝郁。

而他後來被關雎剩餘眾人帶走,渾渾噩噩也不知多久,那原本要他命的霸道內力竟在逼死他的前夕重新修覆了他的經脈。他雖至今不明其中道理,但他重新有所知覺之時,卻發現那些內力已然慢慢轉化成他自己的。非但如此,他甚至毫無阻礙的將立地成魔練至第十層。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一個關鍵——段須眉在那之前從未修煉過立地成魔,若由得他自個兒胡練一氣,那是有十條命也不夠他作的。但那時候他師父傅八音已找到了他,有傅八音悉心在旁指點,他這才得以神功大成。

但比後來得傅八音襄助更關鍵之處,他卻是在重新再一次了解池冥遭遇、為人、以及曾為他做過的一切之後,才終於體會到。

“義父一生專研此功,雖至死未能臻至絕頂,但他一定是普天之下最了解這功法之人。”段須眉一刀橫掃,生生將身前兩人逼退數步,望著縈繞在自己握刀手腕的淡淡黑氣有些許失神,“為何他要將功力傳授給我呢……為何他會認為這舉動有可能保住我的性命呢……我猜,那是因為他臨死之前走火入魔,在生死關頭才終於體會到登臨絕頂的訣竅所在。立地成魔,立地成佛……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那立地成魔會不會也是同樣的道理?魔功霸道,天下人便以為非得先有深厚功力與強勁體魄方能修煉此功,會不會其真相根本是要反其道而行?唯有起先就舍棄一切,方為成就此功之道……或許他在那個時候也並不能肯定這法子對是不對,這卻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而事實證明,池冥賭對了。

他在生死一刻乍現的靈機與一瞬間的孤註一擲最終救回了段須眉。

段須眉又是在何時領悟到那一霎那的一切呢?

是從岑江穎口中聽聞池冥二十年前是如何闖九重天宮不顧一切救他以後。

他再想起池冥將他從小扔進那嚴酷的時時刻刻都考驗生存的殘殺游戲,想起池冥跟他說的最多的話是變強大,想起池冥在最後一刻跟他說活下去,或許他從前假裝領悟的一切,在這個時候才真真實實徹徹底底的領悟到其中含義吧。

對於除了段須眉早已失去一切的池冥而言,變強大與活下去就是他唯一能夠交給段須眉的了。

而正是因為段須眉從前還不夠強大,是以池冥臨死將自己一生所學全部都給了他,只為了讓他活下去。

但即便想通這其中關竅,段須眉心裏倒沒什麽感慨。

畢竟他從前縱然不了解池冥,但他從未懷疑過池冥對他的用心,一刻也沒有過。

梅萊禾卻不然。

他二十年來都對池冥心懷極大的怨恨。

他這時甚至有些不知如何來面對池冥這番用心。

“我承認他待你不薄,”梅萊禾喃喃道,“可是,可是……”

“你想說我練成此功,便只能活到四十歲就將要爆體而亡之事麽?”段須眉靜靜道,“你也正因為此,才想在我無知覺之時直接廢去我一身功力?”

梅萊禾震驚地望向他。

“你這是什麽表情?以為我糊塗到妄想自己長命百歲?”段須眉笑一笑道,“當年師父察覺我有可能練成此功,他在那時候便已跟我講清楚其中弊端,可即便如此,我們又能如何?”

難道池冥在那個被他搞砸一切還不得不為他性命考慮的當時有任何別的選擇?

難道傅八音比起他活到四十歲的可能,能夠選擇直接讓他去死?

難道他從那樣的絕境都生存下來,卻要因為自己有可能只能活到四十歲就幹脆即刻抹脖子?

又或者傅八音當時也能夠如梅萊禾這般想,直接廢掉他體內真氣,從此任由他當個連手腳也難以伸展的廢人?

那怎麽可能呢。

池冥也好,傅八音也好,甚至連他自己都明白,在這世上如同他這樣的人沒有實力就等同死人。

四十歲就是他最佳的選擇。

“再者說四十歲難道還不夠久?”他比任何人都更努力求生,那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生之不易。他一絲不茍握著自己的刀,“人在江湖,不是殺人,就是被殺。能活到四十歲,那真是很了不得的成就了。”

段須眉總是在說這句話,只因這就是他所認識的關於江湖的真相。

段芳蹤是個江湖人,是以他早早就死了。

池冥也是個江湖人,他也死了。

至於賀春秋、謝殷這些個人生贏家,他們在江湖之中取得了旁人難及的成就地位,但他們或許從來都不是純粹的江湖人。

梅萊禾,萬卷書,封禪,傅八音等人也不是,他們都是隱士。

人在江湖,賀春秋怕死,因為他認為有些責任比他的性命更重要;謝殷怕死,只因他追求的巔峰依然未能達到;而段芳蹤、池冥他們不怕死,或許這就是分別。

“舅舅你總是憂心我到了四十歲的時候應該怎麽辦這件事,或許是因為你從來不算、也從未將自己當做江湖中人吧。”段須眉淡淡道。

他之前努力了又努力也未能叫出口的“舅舅”二字,就在此時輕描淡寫地叫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他在心底裏終於承認了這人對他的關心,盡管關心與了解、認可絕不是一碼事。

又或許,他只是想叫而已。

梅萊禾也不知是因為他那句話還是因為他那聲稱呼而發呆半晌,看著自己至今未出鞘的梅園小劍,喃喃道:“是啊,我或許從來都不算是個江湖中人……或許我方才應當幹脆利落地拔出劍,我也絕不該因你手下留情就沾沾自喜。”他直到此時才意識到,他當做玩玩的,段須眉卻是拿命再拼。九重天宮之人與他交手或許也都如同他一般下手留了八分力,可他們對段須眉就必然沒有那麽客氣了。

而他的目光在這刻以前卻只一味看著段須眉的刀背,並得意洋洋將其當做自己的功勞。

“不。”段須眉淡淡道,“你這麽做只是因為,他們更不是江湖中人而已。”

是以他也才會如此做。

一半是為了梅萊禾,岑江穎,岑江心,另一半是因為他知道這樣做並不會威脅到他性命。

適才他與秦清玄交手,論功力兩人實在伯仲之間,可段須眉若是想,他足以在那場較量之中殺死秦清玄一百次。

梅萊禾有些覆雜看他一眼。

他與段須眉多相處一陣,便忍不住多喜歡他幾分。

不止是因為這是他大侄子。

更重要是段須眉這個人本身,他受盡過苦難,嘗遍過冤屈,他從來不擺出一張理解世人、以怨報德的臉,但他就是能簡單直接的理解旁人。

他說不上是個大壞蛋。

他更不是甚大好人。

他就是簡單、粗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喜歡道理與公平、對他認為不懂道理的人就直接打到服的段須眉而已。

是以他才願意回護他啊。

無論作為舅舅,還是作為江湖中萍水相逢一友人。

梅萊禾拔劍。

段須眉看向他。

梅萊禾笑著向上方揚一揚劍:“一會兒我去會會老裴,你與老萬直接前去沈天山。減天山上無人會對你二人出手,放心。”

兩人一路講話一路拼殺,建作竹林小居的玉霄殿,此時已然出現在二人眼前。

段須眉道:“你為何要出言激將萬卷書破解此處陣法?”

梅萊禾笑了笑道:“你與衛飛卿研究九霄陣法到第幾重了?”

段須眉頓了頓道:“第七重。”

第七重正是梅萊禾的振霄殿。

“我就知道是這樣。”梅萊禾提著劍當先往前走去,“你二人頂了天也就做到這一步了。老萬嘛,他從廓天山拼殺一輪出來,只怕要比你兩個毛頭小子加起來懂得多。你當沈天山與成天山是什麽地方?沒有老萬,你小子寸步難行。”

他說到“寸步難行”四字時,已行到十丈開外去了。

段須眉笑了笑,並未跟上去,只揚聲問道:“你與玉霄殿主孰強孰弱?”

梅萊禾懶洋洋聲音遠遠傳來:“那要打過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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